聲明:以下文字來自國內知名同傳譯員姚斌先生在個人博客上所寫的系列博文,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今天開始整理一些與同傳相關的 法則,有的是以前讀書讀到的,有的則是結合自己的經驗和體會總結出來的。在此之前,首先需要說明的一點是,正如人們常說的:真理永遠都是 簡單、 樸素的。有關同傳的一些 基本、 關鍵的原則看起來也可能會使simplistic,甚至是naive的,不過還是那句話,流行的不一定是高尚的,而老土的不一定是不實用的!
一條:Never let your audience dangle.
這條規律用英文說出來似乎很玄乎,不過如果用 簡單的中文來說,就是:一定要把話說完整。 在我解釋這條原則之前,還是先來簡單回顧一下那個老掉了牙的funny story吧:
老Tom的樓上是個夜夜晚歸的年輕人。年輕人有個習慣就是睡覺前會接連將自己的兩只鞋扔在床邊。每夜,老Tom都會被帕、帕兩聲驚醒。如此多日之后,他終于忍不住上樓去跟年輕人交涉,那年輕人也滿口答應,從此不再驚動Tom。當晚,年輕人回到床邊,下意識地脫了鞋,帕一聲扔在了腳邊。此時,他突然想起樓下的Tom,于是他脫掉另一只鞋,輕輕地放在了床邊。話說著樓下的Tom,早已被那一聲脆響驚醒,可是他習慣聽到的二聲卻再也沒有出現。可憐的Tom,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終于在掙扎了很久之后,披起睡衣,又去找樓上那位青年,請他再丟一次鞋,惟其如此,他才能安心入睡!這就是 的The Other Shoe Dropping的故事!
今天談的這一條原則,其實也不妨稱之為The Other Shoe Dropping的原則。在一場國際會議中,同傳就是故事里的年輕人,而滿場帶著耳機的聽眾就是“可憐的老Tom”。我們口里說出的譯文正是年輕人的一對鞋,千萬不要讓聽眾們等待不到另外一只鞋落地的聲音,否則這就很可能是一次失敗的翻譯!
言歸正傳。“把話說完整”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其實,判斷一句話是否說的完整,在中英文中各有各的規則。然而大多不外乎需要有主語、動詞和賓語這三大部分。中文講究意合,發言人有可能常常會省略主語或者其他重要成分,然而當我們翻譯為英文時,根據英語的習慣,卻不得不補出主語等成分,否則英語聽眾往往會感到混淆困惑。這也就是為什么任何一個翻譯過中文發言稿的人都會有過不斷因為找不到主語,而反復用“we”的經歷的主要原因。而英文注重的是形合,如果照直翻譯,中文會顯得累贅,甚至怪異,因此我們也不得不絞盡腦汁想辦法繞過那些“重復”字眼。例如:英文里說He hurts his own legs是很正常的事,然而中文里的“他傷了他自己的腿”就顯得別扭、羅嗦,總覺得把與英文his相對應的“他”刪去才順暢,因為中文里確實不需要那么多形式標志。
說了這么多,也許都只是在我們有充足的時間考慮的情況下才會注意的到的中英文之間的微妙差異。然而,我們在做同聲傳譯的時候,由于長時間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就往往會出現句子不完整的現象。同聲傳譯,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瞬間的反應能力以及驚人的預測能力。由于大腦高度緊張而出現口不對心的情況很正常。記得當年學習時,聽同學的磁帶,也會經常聽到一些正常情況下不會犯的錯誤,我記得自己聽到 多的就是people is,甚至you is。
這些口誤,也就是英文所謂的slip of tongue在同傳中是難以避免的,意識到、注意到、改掉也就好了,不過更難改掉還得數不完整句。我們常常會為了趕時間,而將開了個頭的句子放棄不管,抑或是為了說完前一句話而沒有聽到后一句話的開頭。在這兩種情況下,我們都可能是“扔出了一只鞋”,也許我們自己大多會由于精力的高度集中而根本不會注意到,然而對于帶著耳機聽我們翻譯的Tom們則苦不堪言。因為任何人在聽別人說話時,按照正常的心理和聽力習慣都是希望聽到有頭有尾的句子,如果總是在等待the other shoe dropping,感覺是很不好的!而這種感覺積累的結果可能直接導致翻譯被投訴!因此,切記切記,要么不說,說就一定要說完整。不要讓你的聽眾總是dangle in the air,否則你只好去喝西北風了!
二條:Always make sense.
在英文中,人們常常用It makes sense或者是It doesn’t make sense來說明他們對一句話、一件事或者一種觀點的認同或是反對。Sense通常被翻譯為“感覺、感受”,然而在實際應用中更多地可能是意味著符合正常人、普通人的理性判斷與邏輯。就像美國大革命期間的 啟蒙思想家托馬斯潘恩曾經寫過一本小冊子宣傳革命思想,那本書的名字就叫《常識》(common sense)。
《常識》一書在當時不足200萬人的北美,幾乎每一個成年男子都人手一冊;華盛頓率領的士兵口袋中,也差不多都有一本。在美國獨立戰爭期間,整個英國,以及北美,《常識》是僅次于《圣經》的影響力 大、傳播范圍 廣的一本書。由此可見,common sense一詞所具有的意義關鍵在于成為普通人的共識以及他們思想與行動的基本邏輯。
在同傳中,同樣有一些不可或缺的“常識”存在。舉個 簡單的例子,經常做經濟金融會議的同傳譯員就必須對各種名目的數字的數量 有下意識地直覺。例如經常提到的中國GDP和中國外匯儲備的數量 就是萬億的(而且是美元為單位的),而中國與主要經濟體的進出口貿易額則通常是以千億來計算的,中國的人口、可耕種土地面積是十億 的,而中國的鋼產量則是億 的。由于中英文數量 表達方法的差異,在同傳現場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往往容易顧此失彼,弄錯數量 。數量 錯一位就可能鬧出很大的笑話,也會使行業內的專業聽眾對翻譯失去基本的信任。如果你連在專業人士看來是 簡單不過常識的數字都出錯,那對于更為復雜的、鮮為人知的數字豈不是更頻頻出錯?因此,在同傳的基礎課訓練中,必要的直覺需要培養。
與此相關的一條經驗是:如果你確實在現場翻譯時由于種種原因(或許是發言速度太快,或許是由于自己一時分神)沒有聽到具體的數字,那么千萬不要生拼硬湊一個不著邊際的數字,而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常識將數量 說出,前面可以加上像several, a couple of之類表示數量的模糊修飾詞,等到下次這個數字再次出現時,盡量將其說得更精確些。以這種方式處理,應該不會引起聽眾的不信任之感,因為對于業內人士來說,這些具體的數字對他們來說早已是爛熟于胸,你只要提示一下,他們就一定比你知道得更清楚。還是那句老話:寧缺毋濫!不過,推薦這種處理方式的初衷并非教人去偷懶,這只是一種應急的手段。如果條件適合,能夠翻譯出精確的數字,那有何樂而不為呢?
數字可能導致doesn’t make sense。論點也可能是。英文當中常常會出現一些雙重否定的句式。我們在清醒的時候都知道雙重否定其實就是肯定。然而在同傳現場,在大腦高度緊張工作的情況下,我們往往只能聽到一個否定詞,于是經常會將原本肯定的陳述誤譯為否定的,從而既可能導致聽眾理解的困難,也可能會導致他們對演講者的懷疑。如果這一觀點聽起來過于荒謬,他們同樣會懷疑口譯員的能力。同傳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智力活動,由于需要在瞬間處理大量復雜的信息,有的時候我們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語言。不少同傳譯員,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曾經有過在緊張工作后產生“酒醉感”的現象,也就是頭重腳輕,好像兩條腿不受控制的感覺。在這種情況下,要求同傳譯員聽清楚發言人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是不大可能的。其實即便是在我們日常的談話中,我們也不是聽清楚了對方的每一個詞之后才能理解對方的意思的,我們是根據自己的常識將信息片斷組合然后理解的。
同理,在同傳過程中,我們同樣需要“常識”,除了一些專求創新的觀點之外,大多數的觀點至少是應該符合我們基本常識的,也就是說不會違背我們基本的判斷和邏輯。因此,常識的積累將成為我們處理復雜句式的 佳辦法。當然,對于同傳譯員來說,他的“常識”與普通人是完全不同的。曾經流行過這樣一句話:An interpreter knows somethingof everything。這里的“something of everything”其實就是各行各業的“常識”。對于同傳譯員來說,在每次翻譯之前,做好充足的準備,充分了解相關專業的“常識”是不可缺少的。有了基本的常識支撐,無論是雙重否定,還是三重否定,都會變得更容易判斷。
說了這么多,歸根到底還是一句話,你要保證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有意義的,符合常識的,否則只能導致聽眾的迷惑以及對同傳譯員的不信任!而保證譯文有意義的基本方法是通過“常識”的積累,會前的準備和臨場保持清醒狀態!
第三條:Catch the beginning.
中文里我們常說,“虎頭蛇尾”,意思是說一個人辦事馬虎,不能堅持到底。在同傳中,“虎頭”與“蛇尾”比較起來確實要更重要一些。這也就是我們為什么會來談同傳的第三條重要法則:抓住開頭。
英語系的同學們一定都還記得,在大學的時候,我們會訓練一種“快速閱讀”的能力,也就是在非常有限的時間里閱讀大量的文章,同時還要做大量的閱讀理解題。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英語專業八 考試中也有大量的快速閱讀題。記得當時老師們傳授的一條 重要的方法就是在時間不夠的情況下,只讀每段話的前兩、三句話,甚至只是一句話,因為理由很簡單,作者往往會將他們所要表達的意思放在一段話的開頭部分。一段話是這樣,一句話也是這樣,中英文中人們習慣于將想要表達的主要意思放在句子的開頭部分。這跟“一年之計在于春,一天之計在于晨”是一樣的道理!
在同傳的過程中,由于精神高度緊張,常常會因為上一句的信息量比較大、比較密集而忽略了下一句話的開頭。出現這種情況是正常的,然而后果卻是嚴重的,因為在中英兩種語言中,句子的重心一般都在前半部分,而且每一句話的開頭部分往往是主語所在的位置。因此如果漏聽了一句話的開頭,你就往往無法判斷發言人是在談得什么話題。當然,對于有經驗的同傳來說,可以通過各種方式,例如根據上文的意思進行推測等方式,來推測并補足主語或者主要話題。
然而,即便如此,對口譯員來說,沒有抓住句子的開頭仍然是很危險的事情,因為無論你的推測能力多強,經驗多豐富,如果你遇到的不是一個中規中矩的八股發言人,而是一位海闊天空、滔滔不絕的演講者的話,你就很有可能因為漏掉一句話的主語,而或者是無法理解此話的真實意圖而冒著誤譯的風險勉強譯出你所聽到的部分,或者就是只能“忍痛割愛”地完全放棄這句話的翻譯。因為在同傳中還有一條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原則就是:寧可少譯,不可錯譯。少譯的部分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找回來,然而錯譯的部分卻往往一方面會導致聽眾“大跌眼鏡”,而另一方面又常常會影響到你對此后內容的理解和翻譯!
由此可見,抓住開頭對于同傳譯員來說相對是個不容置疑的原則。那么既然如此中重要,我們又該如何去抓住開頭呢。前面我們曾經談到過,同聲傳譯是一個非常微妙的過程,口譯員們常常會將同傳的現場比作上線on-line,的確在做同傳的過程中,注意力必須200%的集中,只要稍有分心,就有可能漏掉大量信息。因此,在同傳過程中如何分配精力就成了非常關鍵的問題。
法國同傳、學者Daniel Gile曾經寫過一本專門討論同傳精力分配問題的專著,他提出一種稱之為The Effort Model的精力分配模型來解釋和分析口譯員在同傳時是如何分配精力,并應該如何優化精力分配的問題。就我們現在談到的開頭問題,其實有一條很簡單實用的原則可以遵循,那就是無論你處在翻譯的什么階段,一旦發覺演講者已經另起一句,或者另起一段時,你就應該在不影響當前翻譯的情況下,分配稍多一點的精力去聽發言人的開頭部分,一旦你聽到了他的開頭部分,大致知道他在這句中想要討論的主要話題,那么你就可以收回分配過來的精力,并繼續你的翻譯。
如果要問,分配稍多精力去聽下一句的開頭會不會影響到翻譯上一句,答案是,如果處理得好是不會的。做過同傳的人都知道一些拖延時間的方法。所謂拖延時間是指利用一些信息量較小,較為常見的詞句來減輕自己一邊聽、一邊譯的負擔,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會倡導盡量用簡單句翻譯的原因。我們將在其他地方專門討論簡單句的問題,此處不再贅述。
除了上面談到的方法之外,其實還有一種處理方法,那就是如果希望自己能夠跟上發言者的步伐,能夠不丟掉句子的開頭,那么就需要我們盡量縮小EVS,也就是說,我們應該盡量緊跟發言人,甚至稍稍超過發言人的思維或者講話速度(這不是不可能的,但需要用到我們以后將談到的anticipating的方法)。這樣做的目的是希望能夠在發言人的講話結束的同時甚至稍早一點我們就已經完成翻譯,這樣的話我們就不用考慮占用翻譯上一句話的時間和精力去抓住下一句話的開頭了。
英語中有句諺語:It’s easier said than done。中文里也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一切的原則都需要在反復多次的實戰演練中實踐和磨練,有意識地運用,才有可能轉化為口譯員的某種本能或者習慣。
第四條:Anticipating.
在心理學研究中,有所謂的“圖式理論”(Schema Theory),主要的意思是,對于人類來說,任何信息的自身并不具有意義,只有當輸入的信息與人們大腦中已有的知識背景與結構相結合時才具有意義。而這里的背景知識正是“圖式理論”所謂的“圖式”(Schemata)。舉個簡單的例子,生活在北極附近的愛斯基摩人的語言中有數百種表示各種形態雪的詞匯,而對于長年生活在熱帶地區的人們來說,可能就連雪這個概念本身都很少出現在他們的語言中。由于地理環境的差異,生活經驗的不同,人們思想中儲存的“圖式”也不盡相同。
大家一定都還記得,我們在為應付形形色色的英語考試而練習閱讀理解的時候,總會有經驗豐富的“高手”告訴我們一定要拓寬知識面,擴大閱讀量。有同學問到我如何提高閱讀理解能力的時候,我也會反復強調拓寬知識面的重要性。在我看來,如果說提高英語閱讀能力的 佳途徑是擴大詞匯量的話,那么提高理解能力的 好方式無疑是擴大自己的知識視野,增加自己的背景知識儲備。我們常會有這樣的體會,那就是一旦讀到與自己的專業相關的文章時,即便有不少生詞,還是能夠對文章大意猜個八九不離十,而如果閱讀的是自己完全陌生領域的文章時即使全部單詞都認識卻仍然會出現茫然不知何意的現象。其實這種情況的出現,背后隱藏的正是我們頭腦中的“圖式”,也就是我們的知識樹,這棵樹的枝干有多豐富,樹葉有多茂盛,我們對信息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就有多強!
對于同傳譯員來說,“圖式”同樣扮演著關鍵的角色。同傳們在一起聊天時常常會說,如果又會做同傳,自己又有一個專業那是 好的。同傳是一種能力、一種技巧,具有通用性,而通用性卻又可能導致廣而不精。所以如果能有一個專業,或金融、或法律等等就更好了。至少在做本專業方面的會議時,你有可能脫穎而出,憑借自己的專業知識,成為 好的翻譯!
我們今天要談的anticipating也就是“預測”,但并非毫無根據的預測,而是要根據我們的“圖式”進行有方向、有依據的預測!當然我們不可能保證預測永遠都是正確的,然而無論正確與否我們的預測都會對同傳的順利進行產生積極的影響。舉例來說,如果我們正在現場翻譯一次金融方面的會議,其主題可能是中國的宏觀經濟發展,那么在與會之前我們就必須籌劃建立我們有關此次會議的“圖式”,也就是背景知識。對于職業口譯員來說,為會議做200%的準備并不夸張,因為你除了需要閱讀會議主辦方提供給你的、與會議直接相關的資料之外,還必須要尋找和閱讀大量與會議討論話題間接相關的背景資料。
更有甚者,如果你所要做的會議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你可能僅僅是在網絡上搜索一些相關背景材料遠遠不夠,那樣的情況下你 好去圖書館找一些相關專業的書籍系統閱讀,從而形成一個有關該專業的基本的概念框架和知識結構。當然我所談到的這些都是針對職業口譯員的,在目前的市場上,能夠做到200%準備的口譯員并不多。一是因為會議主辦方往往直到會議開始前不久才聯系譯員,二是由于某些口譯員在“旺季”是根本沒有工夫精心準備每一場會議。
回到我們的例子。這場金融會議討論的既然是中國宏觀經濟情況,那么我們在會前所需要做的“頭腦風暴”有哪些呢?首先我們需要了解宏觀經濟所包含的一些基本概念,例如像GDP,經濟增長率,通貨膨脹等。其次我們更需要了解的恐怕應該是有關這一話題的 前沿的概念、研究和實踐。因為需要同傳的大型國際會議往往都是中外行家、學者和官員交流 新行業信息的平臺,他們討論的話題常常不會限于我們日常所了解到的一些基本概念,而是不斷觸及到許多雖然已經提出,但卻并未普及的理念。例如與GDP相關的話題,發言人就有可能討論到綠色GDP的概念或是某種前沿的宏觀經濟理論模型。如果我們對這些前沿理論與概念一無所知的話,那么僅憑臨場的發揮,恐怕難免會有疏漏。
如果說有關宏觀經濟的話題在網絡上幾乎能夠找到所有基本信息和 新信息,那么對于一些生僻一些的話題,我們恐怕就得更多地依賴圖書館。例如我曾經與一位同事合作過一場有關石油勘探與采集的研討班,一周的時間外國行家授課,與以往一些會議只討論有關石油發展的宏觀趨勢和政策不同的是,研討班所涉及的話題非常深入、具體,而且前來聽講的也都是中方的技術人員。記得當時主辦方的一位負責人對我們說:如果讓你們倆去油田待個半年,這些技術細節你們就都理解了!可惜我們沒有那樣的條件,我們只是同傳,是這一場石油,下一場生物質燃料的口譯員!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和同事只能依靠從圖書館借來的一些相關書籍盡可能多地了解一些有關石油勘探、鉆井與采集的基本詞匯的中英文對照,以及相關的知識。由于我們的精心準備和預測,現場的中方技術人員都紛紛過來詢問我們是不是就是石油行業的從業人員。
除了會議前的準備和預測,在做同傳的過程中也充滿著預測的樂趣。我們的“圖式”不僅包括對相關話題的知識儲備,還應該包括對于一般發言稿的風格與結構的了解。在一本名為《目的性行為》(Translating as a PurposefulActivity)的翻譯理論著作中,作者提出了“目的性理論”(Skopos Theory),即選擇何種翻譯方式應該有翻譯的目的來決定,也就是要根據文體的功能進行翻譯。這就要求我們對不同文體有所了解,這樣才能在同傳的預測過程中有的放矢。
例如,發言人是在闡述自己的觀點,則采用的發言方式無非就是幾種,像先提出一個反面的觀點作為靶子加以批判,或者開門見山提出自己的觀點并從正反兩方面加以強調說明,又抑或是先用一個實例引出自己的結論等。我們若是能夠對這樣一些基本的語篇習慣及其結構有所了解的話,那么在同傳的過程中,我們也可以不斷根據以往的經驗對發言人即將談到的內容加以預測,這樣往往可以節省不少寶貴的時間,從而可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提高翻譯質量方面。
當然,預測就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預測錯誤怎么辦。英國詩人蒲柏在詩中說:It’s human toerr,同傳也并不會因為精心準備就具有某種百讀不侵的特異功能。同傳出錯,如何“勾”回來,那是另外一個需要一整篇來討論的話題,此處暫存不論。在這里,我們想強調的是,預測出錯并不可怕。在同傳過程中,我們不斷預測,如果預測正確,那么事半功倍;如果預測一半正確、一半錯誤,我們可以很快抓住正確預測那部分所騰出的時間處理錯誤的部分;而如果預測完全相反,那更好了,因為我們只要把自己所想的話反過來說就可以了,不是嗎? 問一問有經驗的同傳譯員,幾乎人人都有不斷預測、有不斷根據現實修改預測的經歷,用句俗語說就是:預測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預測是萬萬不能的!
第五條:Using simple sentences.
真理永遠都是簡單而直接的,就像三角形的三個角之和等于180度,一加一等于二。真理不僅簡單,而且一定是一個具有正常理性的人所易于理解的。當然,在現實生活中,人們說話可能各有各的風格,有的人喜歡用簡單直接的真理式語言,而另外一些人則有可能傾向于使用一些繁冗反復的語式。作為一名同傳譯員,各種說話的方式都碰到過,然而回頭總結一下,無論采取什么樣的說話方式,一位正常演講人的主要目的仍然在于表達一種觀點和看法;無論演講人采用什么樣的邏輯和證據去表達和闡述其觀點,其中心意思一定是融會貫通在每一段表述之中的!
對于同傳譯員來說,在工作時的精神壓力是很巨大的。對于一名合格優異的譯員來說,還有更高的要求,那就是必須始終保持表面的平靜和某種紳士風度。即使發言人的講話再快、再亂,一名優異的譯員也仍然需要表現出良好穩定的心態和平穩準確的翻譯狀態。記得曾經有位聯合國專業同傳來北京講學時提到他去動物園看鴛鴦的故事甚是有趣。他打趣說同傳譯員其實就像是在水面游泳的鴛鴦,表面看去姿態優美、閑適,在水面上不緊不慢地劃出漂亮的水韻,然而如果往水面以下觀察,會發現它們的腿在水下緊張快速,甚至有些忙亂地劃動著。同傳譯員與此相似,大腦在高度緊張快速地工作著,然而表面上卻仍然需要表現出不急不忙的優雅風度!
想要做到這一點,除了我們前面談到的種種技巧之外,盡量使用簡單句表達也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技巧。在口譯現場,使用簡單句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如果只是要求我們在寫作時盡量使用簡單句,那會容易得多,因為我們在寫作是能夠心無旁騖地專心遣詞造句,選擇簡單句式,然而在口譯的現場,如果發言人本身說的就是簡單句還好,如果碰上一位特別喜歡拽長句的發言人處理起來就困難得多。
一般說來,除了哲學中的某些概念和觀點必須用詰屈聱牙、回環往復的方式來表達之外,在同傳所能接觸到的主要學科領域通常都不會遇到無法用簡單句來表達的觀點或邏輯。我們所謂的簡單句,大概指的就是由主謂賓三個成份組成的基本句式。在中英文中,這種句式都是 基本的,任何復雜的長句其實只要仔細觀察一般都可以簡化為有多個簡單句組成的結構。如果專門學習過筆譯,大家一定訓練過長句的翻譯,而翻譯長句的一個 重要的技巧就是“拆而分之”。“拆分法”的關鍵又在于辨別主句和從句,再分別尋找到主從句的主謂賓。在文學翻譯中為了體現原文的語言風格,也許這種化繁為簡的方法并不可取,然而在口譯工作中卻是完全適用的。
有過用英語寫作經驗的人一定都能感受到駕馭英文長句的難度。即使是我們的母語中文,駕馭長句也會增加我們大腦處理信息的負擔。前問題到過的法國學者Daniel Gile就曾經在闡述他的“精力分配模型”(The Effort Model)時提出過一條“ 省力”(The Least Effort)原則。他的意思是由于同傳對于譯員大腦處理信息能力的苛求,譯員往往會選擇“ 省力”的處理方式。同傳譯員在現場工作時大腦至少同時要處理以下幾方面的信息,首先是發言人的信息輸入,其次是對信息的分析、歸類、消化、理解,再次是對信息的翻譯, 后是以另外一種語言輸出信息。然而這還只是一個總體的概括,因為在同傳過程中還有許多邊緣性的信息也在爭奪者空間。例如,譯員必須拿出一部分的精力來儲存短期記憶,也就是那些還沒有來得及分析和翻譯的不斷涌入的信息,它們需要通過譯員的短期記憶來暫時保存。此外,譯員在現場還會碰到機器噪音、會場雜音,甚至會場突發情況的種種影響。在這種情況下,譯員別無選擇而只能努力使自己的信息處理能力 大化,并同時使得自己花在每一項信息處理任務方面的精力 小化。
使用簡單句,為的正是使自己花在輸出方面的精力 小化,從而可以騰出更多的時間去處理其他方面的信息。當然,倡導使用簡單句,并不意味著要求譯員的每一句譯文都要像I’m a student這樣簡單,而只是說在力所能及的范圍之內盡量使得譯文簡單易懂,盡量使用比較簡單的句式,這樣不僅減輕了口譯員的負擔,同時也有利于聽眾的理解。至于什么樣的句式才算是簡單句,這是一個基礎性的問題,應該去講寫作的書中找,不過這里可以推薦一本英文書名曰:Style,專講英文寫作,寫得很好,很有借鑒價值!
還有一點提示,根據我個人的經驗,如果同傳中遇到長句 好拆為短句、簡單句,然而為了使疑問不至于顯得過于單調、刻板,不妨在遇到簡單句的時候做一些“加花”的處理,因為此時你會有更多精力可以分配給譯文的輸出!
第六條:Be natural.
Be natural 的意思簡單說來就是要自然而然、不露痕跡。 “自然”是美國翻譯學家尤金奈達倡導的“功能或動態對等原則”(the Principle of Functional / Dynamic Equivalence)的核心概念。奈達在1964年出版的《走向翻譯科學》(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一書中指出,“動態對等”指向的是譯入語。而“動態對等原則”的核心就是要使譯文符合譯入語的語法、習慣以及文化背景,也就是說譯文不應該帶有明顯的譯出語的痕跡,而是應該盡量自然而又不露痕跡地融入到譯入語的語境和邏輯之中。其實,奈達強調的“功能或動態對等原則”相當于我們通常所講的翻譯“歸化派”。
在翻譯界一直存在著兩種截然相反的翻譯方法或曰態度,即“歸化派”和“異化派”。前者強調譯文必須完全融入譯入語的語言環境和文化背景之中,使讀者看不出是譯文,例如清末的一些翻譯家,他們采用純正的中國古文翻譯西方小說;而后者則倡導保留譯文的異域風情和特點,甚至直接采用原文的音譯,這樣可以增加譯入語自身的豐富性。這兩派可以說是自古就有,雙方誰也沒有完全說服過對方,而我們現在所讀到的種種譯文也是齊頭并進,半斤八兩。
從經驗來說,對于一場同傳,聽眾更愿意聽到的大多是“歸化派”的譯法,因為這樣的翻譯聽起來會比較舒服。然而對于高度緊張工作的同傳來說,想要始終做到“歸化”處理卻又并非那么容易,因為“歸化”對同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求你有更長的EVS,也就是說你必須聽更多的信息之后再對其加以處理,否則就只能遵循原文的結構和順序,無法實現“歸化”。大家在談同傳技巧時,往往會提到一種技巧,叫做“順句驅動”,也就是說,順著原文的句式往下翻譯,不做任何順序或結構的調整。舉個 簡單的例子:I saw Tom yesterday in the classroom where we usedto have classes.如果是在同傳現場,為了減輕壓力,口譯員很有可能會采取“順句驅動”的方法盡量縮小自己的EVS,出來的譯文可能就是:我看見Tom,昨天在教室里,我們以前在那里上課。這樣的譯文看起來很蹩腳,但是高明、有經驗的口譯員就會對“順句驅動”做一些調整和處理,從而使得全句顯得更為自然,例如這樣處理:我看見Tom了,那是昨天在教室里,我們以前曾在那間教室上過課。這樣的譯文雖然還讓人覺得不夠“自然”,但也算得上是比較好的臨場應急處理方案了!
不過如果想要真正做到“自然”,恐怕更多時候,口譯員必須對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有時候可能需要冒著遺漏信息的風險盡量拉開自己與發言人的距離,從而有更大空間可以對譯文進行“歸化”調整。還是剛才那句話,如果口譯員能夠在聽到classroom一詞的時候再開始翻譯的話,出來的譯文效果會更好一些:我昨天在教室見到Tom了,我們以前常在那間教室上課。如果口譯員真的是藝高人膽大的話,那就聽完整句再翻譯,效果就會比較接近筆譯了:昨天我在以前上課的教室見到了Tom。不過這種等待全句結束的方法,是存在一定風險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你必須盡可能地調動你的“短期記憶”儲備能力,而根據前文提到的Daniel Gile的“精力分配模型”,如果太多的時間分配給了“短期記憶”,那么你能夠用在其他方面的時間和精力就會驟然減少,從而帶來漏聽或漏譯的風險。
從我個人的偏好來講,我比較傾向于“歸化”處理的方法,也就是奈達談到的“自然”。不僅是在英譯中時如此,而且在中譯英時也應該更多地考慮到英文的語法習慣和文化邏輯。由于同傳實現場即時翻譯,聽眾確實沒有太多的時間來處理大量涌入的信息,所以“自然”的譯文更容易理解,也更容易建立起聽眾對口譯員的信任度。不過,就任何口譯員來說,想盡量采用歸化譯法的話,總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砥礪和磨練的!
第七條:一些比較重要的同傳原則和技巧
要談的這些同傳原則和技巧都屬于比較零散、比較邊緣性的同傳技巧。雖然如此,在同傳過程中,它們仍然會對口譯員的可信度和出色發揮產生重大影響。
首先是口譯員的聲音問題。任何一個口譯員都應該學會控制自己的聲音。不是每個沒有經過專門的發聲訓練的口譯員都可以像播音員那樣一板一眼、字正腔圓。然而在同傳現場,聽眾都是通過耳機來聽同傳翻譯的,佩戴耳機本身就不是一件什么令人感到舒服的事情,一般情況下,誰都愿意直接聽講話。但是既然使用了耳機,同傳所能做的就是盡量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過于刺耳,也不要沙啞,因為這兩種聲音都會給人不舒服的感覺。此外,還應該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具有一定起伏的語音語調,不要過于單調乏味,因為出席會議的代表如果一整天都聽著單一、枯燥的翻譯腔的話,很有可能會對翻譯失去興趣,寧愿半懂不懂地去聽現場的發言,也不愿忍受翻譯單調的譯文。
其次是同傳的裝束問題。不是所有會議都要求同傳西裝革履。我就曾經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有一次去參加一個 體育品牌的營銷人員培訓,我因為事先沒有詢問主辦方是否需要西裝革履,為了避免主辦方挑理說同傳不穿正裝(有的主辦方事前會特別強調同傳必須西裝革履地去參會),我干脆就穿了一套西裝去。可是到了現場就覺得有些尷尬,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是一身運動裝,走在他們中間,自己覺得特別不自在,而參會的人也會覺得那天的翻譯怪怪的!當然,反過來的情況也曾經碰到過,就是有些會議事先覺得沒那么正規,因此穿得隨意一些,可是到了現場才發現這是一場紳士們的聚會,大家都是西裝革履,打著領帶,而自己一身便裝,在中間顯得有點“猥瑣”!因此,在會前一定要與主辦方溝通會場的著裝問題!
再次是在現場遇到突發情況時的處理辦法。雖然至今沒有一本專門針對同傳的應急手冊,然而同傳在現場可能碰到的突發情況卻并不少。同傳機器可能出問題,由于技術人員沒有注意而同傳譯員又沒有在會議開始之前要求調試,就很有可能在會議正式開始時,出現技術故障。那樣的情況時很尷尬的,如果大會不得不由于技術的原因而推遲,這時同傳箱成了關注的焦點,坐在里面是很尷尬的。當然有的時候,或許會議開始前一切調試正常,而正是在開始后才出現問題,此種情況責任不在同傳譯員,所以不必在意,不過此時 好與主辦方溝通要求他們向聽眾作出說明,因為聽眾一旦耳機里聽不見聲音了,往往分不清是技術問題還是翻譯的問題。
此外也有可能碰見這樣的問題,就是有一些聽眾或者出于好奇,或者是不愿戴耳機,而跑到同傳箱旁直接聽同傳的翻譯,有時會站在同傳箱旁,有時卻會站在同傳箱前,恰好擋住了譯員的視線,這些都會給同傳譯員帶來干擾,所以如果一位譯員正在翻譯,那么另外一位休息的同事就應該及時提醒聽眾,禮貌地請他們不要站在同傳箱旁,以免影響同傳的工作,一般來說,聽眾都會配合。如果遇到那種特別不講理的聽眾,只好與主辦方溝通,由他們來解決問題了。由此可見,同傳現場遇到的種種突發情況在所難免,與主辦方溝通是 好的解決方式。然而值得強調的是,在這所有的過程中,同傳譯員自身都應該保持良好、穩定的心態,不要影響到自己的發揮。
總之有關同傳的原則和技巧還有很多,同傳是一項精細的工作,注重細節是一名合格同傳譯員的基本素質。在了解和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原則和技巧之后, 為重要的還是要在實踐中學習和總結。“在游泳中學會游泳”,這時我做同傳這么些年的 大心得。
——摘自國內知名同傳譯員姚斌先生個人博客